黄咏梅      

       从工作那一年开始，我就成了春运返乡大军中的一员。如果春节哪一年不回家过，即便待在自己工作生活的城市，再熟悉，都算在他乡过年了。对于子女而言，父母所在，才是家乡，其余任何地方都是他乡。

　　有那么几个春节，父母对我说：“今年去你那里过。”于是，为了迎接来杭州过年的岭南人，为了这场发生在家乡之外的团圆，在临近春节的那些日子，我会开始默默祈祷，但愿能下一场大雪，但愿小区里的梅花不要提前绽放……这些我习见的物候，如同我的家珍，我时常用照片向父母“炫耀”。

　　最“争气”的一次，是让父母在杭州过了个“踏雪寻梅”的春节。

　　那年，还没到除夕，雪就下起来了。一觉醒来，雪就像漫天的惊喜，纷纷扬扬。对于从没见过这么大雪的父母来说，窗外简直就像在上演一台好看的戏，他们不时发出惊叹：“屋顶全都白啦”“树叶都快看不见啦”……我把茶桌移到卧室的落地窗前，让他们边喝茶边赏雪。窗外一片白茫茫，冷冷清清的样子，屋内却暖融融的。那一刻，我觉得特别满足，仿佛某种愿望终于实现了。

　　第二天一早，我们裹得严严实实的，去小区里寻梅。小区里梅树不算太多，在哪个位置，树形如何，花红花白，花多花少，我心中早有一幅“图谱”。我牵着父母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。父亲特别兴奋，故意踏进那些看起来比较深的雪堆。事实上，雪也就只没过了他的脚踝，即使这样也会引发他一声声的“哇”叫。我们集体笑话他大惊小怪。

　　相比那些唤起新鲜感的雪，他们更爱看雪中傲放的梅花。母亲指着被雪缠绕着的花枝说，红梅配白雪最好看。我以为他们第一次看到梅花，父亲却得意地说，没有梅花哪里有你们几个孩子？我才记起从前听他讲过，我们的名字里有个“梅”字，是为了纪念他和母亲当初相识的梅花村。母亲笑着说，那不一样，梅花村是有梅花，但没有雪。父母举着手机，在雪地里拍照不停，回去后给每一株梅花编了序号，每年冬天给我打电话都要说起：“一号梅先开还是二号梅？”“三号腊梅最香了”……听起来，像是他们为我种下的梅树。我经常散步到那些梅树下，因为父母为它们编的序号，我觉得和它们之间沾亲带故了，很是亲切。

　　在杭州吃的年夜饭，其实跟在家乡吃的并没有太大区别。我不擅厨艺，做大菜靠母亲和姐姐，是故做出来的依旧是家乡菜。按照惯例，父亲会根据大家的意见列出一张菜谱，少不了的是：白斩鸡、香芋扣肉、发菜猪手……在这些我们家的例牌菜里，多出了一道：“矮不嘟”。其实就是上海青。在杭州，打过霜的上海青，又肥又矮，入口甜糯，是本地冬天的应时蔬菜。家乡那边也有上海青，我们称之为“小棠菜”，可能天气不够冷，长得又高又瘦，口感跟“矮不嘟”大不一样。母亲去菜场学回了当地卖菜人的叫法，被我父亲音译成“矮不嘟”三个字。

　　菜谱发到朋友圈里，很多人单单来问这道“矮不嘟”是啥，我故弄玄虚地回复：“是我妈来杭州发明的一道美食。”后来，我回老家过年，父亲列出的年夜饭菜谱里，也会出现这道“矮不嘟”。我妈说，这是一道杭州菜。

《 人民日报 》（ 2025年02月10日 20 版）

(责编：杨光宇、胡永秋)